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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回暖刚来到正堂里,那官差看人齐了,面上一松,一句话也没多说,挥手叫人带他们出门。
苏回暖连口水都没喝,在官差轻蔑的目光底下跑回去把自己提前收拾的行李药箱抱来,瑞香也要跟去,被她留在药局里看门。
一群人连推带搡地上车,竟有不少的医女也被抓丁,苏回暖就与医女一队,浩浩荡荡地出京去。
民间的医师们是不值钱的命,碰上天灾就要做好准备上前队,管你何方人士家中几口,她看过随州官府召集医者,简直是押犯人,不超过几十里没有马车就让人走着去,她当时还小,拉着师父就跑,生怕她师父被抓过去自己没人养了。
梁国医女寥寥,眼下她所在的出城车队里至少有二十人,京城就这么多,地方也不会少,可要知道这营生真是把女人当男人。
看着拉货的车里五个人都只来得及带上药品,个个面上一副叫苦不迭的表情,苏回暖安慰自己道,好歹天子脚下,有辆车不错了。
朝廷每月一两银子的养着她,就是为了这时候不要让药局彻底成了摆设,她一个二把手,不去也得去。
车速很快,中间又换乘一次,第二天夜里就到了邹远县。
天金府四州二十县,邹远县是个两万多户的中县,每岁纳粮四万石。
由于离繁京很近,全县戒备,县里已有了抚州卫的士兵将染时疫的病人隔离,寺院也做起了养病坊,城内临时搭了一片简陋棚屋来安置患者,一条街空空荡荡,隔着街就是医师们的住处。
一下车青壮年就开始值第一班,而医女们可以先休息一晚。
残雨敲窗,苏回暖点了灯,油灯昏黄的光线立刻充满了狭小的民房。
墙壁上的裂隙隐在黑幽幽的人影里,影子一晃,那几丝蜿蜒曲折的缝仿佛就要伸出几寸长。
她看着阴影变幻的轮廓,不知是夜深了还是太疲倦,连移开目光都觉得累。
同住的三人热火朝天地收拾着床铺和分发下来的衣物面巾,又翻箱倒柜地检查了一遍屋子。
女医师的住处普遍比男医师要好,苏回暖又是矮子里的将军,官差分配民房应是分了级别地位的。
屋子堆了大量药材以便医师们随时可以制药,主人很淳朴,只带走了贵重物品,留下的水壶水杯整整齐齐地放在厨房灶台上,连衣裳都叠好在柜子里,另有几只木屐,一些米面。
“苏医师发什么呆?”
一个二十来岁的医女笑着问,她清秀的瓜子脸上并无一点倦意,像是对抓丁一事很熟。
苏回暖轻声道:“我想着这些衣服、木屐、还有杯盘碗碟之类都要拿沸水混着草药烫一烫,床铺晒不了,只好也用热水洗了。”
另外两个医女听了,忙停下手中动作,连连点头道:“是啊是啊,我们一时都糊涂了,这房里能摸到的地方也应该用滚开的药水浇了,防止老鼠出没。
‘鼠涉饭,中捐而不食’,《金匮要略》中也说虫子沾了的东西不能入口……还好苏医师提醒得及时。”
几人来到后院,这间房不大,院子却宽敞。
院中有一口深井,打着灯笼将大把的明矾往里放,一桶一桶地提水出来拿石菖蒲净化了再烧开,医师们对卫生甚为注意,虽然困极也不肯懈怠。
咬着牙把民房里里外外过了一遭,天色已微微发白了,两个年小的实在架不住躺上了床,苏回暖精疲力竭,支着最后一丝神志坐在了擦的发亮又铺了一层的藤椅上,睡了几刻钟。
时疫发作的很快,短短几日内,邻县安易、清源、定宁都出现了抚州卫的人马,接壤的丹州和历州情况也危险起来。
大批医师被送往齐国被水淹的厉害的地区援助各府州县的医官,四通八达的驿道上也有朝廷派的官差宣传药方防治霍乱,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城内皆是煎白术、焚艾草的缭绕烟气。
苏回暖每天最多只能睡两个时辰,到后来连住处都不能天天回了,累了就在紧邻棚屋的满是醋和烟味的茅屋里缓一缓。
每次睁开眼,外面的天总是灰白灰白的,她灌下一杯酽茶,从薄毯上爬起来蒙上面巾继续埋头苦干。
生病的人源源不断地运进棚子,她觉得这次的霍乱可能不容乐观,南方本就多大水,每隔几年就要有一次瘟疫,朝廷的处理可谓轻车路熟,但死人的数量仍然居高不下。
黎明时分,她打着哈欠走出茅屋,棚屋外面的看守换了一批,比之前那些脸色苍白、惴惴不安的人尽职的多。
看守多打量了她一会儿,苏回暖不耐烦地径直冲进去,腹诽不断。
满棚的病气扑面而来,她着实有些怕。
其实以前她随师父出诊,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,但她完全一个人上手,即使步骤不出错,没有人看着也会感到些许不安。
师父不厌其烦地和她说人品可以缺,医德不能缺了,苏回暖意会为医德属于人品,哪天其它节操不得已没了,医德还可以撑一撑面子,所以诊治一直格外小心,生怕自己成了庸医毁人一辈子。
眼前就有两个庸医站在一个形容枯槁、危如风烛的老人跟前,正居高临下地谈论,神仙似的摇头晃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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