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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浪有意在寻找话题,指着渐渐清晰的断崖说:“你看那崖壁断面,我总在怀疑那是上帝疯狂的结果。
他挥动刀斧,昏天黑地地一阵乱砍,便给大地的胸脯留下这般巨大深刻的创痛。”
顾罡韬用惊奇的目光望着他:“是啊,在这儿住久了,感慨自然会多。
农民们祖祖辈辈守着他们的土屋小院,从幼年、少年、青年、壮年到老年,像崖畔的野草一茬茬地生,一茬茬地长,一茬茬地老,再一茬茬地死,不知不觉,地老天荒地变换呐!
短短的二十多年,一股烟一样地飘过去。
插队时曾经和我在麦场里摔过跤的伙伴,似乎一夜之间就青丝变白发,秃顶的,驼背的,豁牙漏气的,再看那不敢相认的脸,全都沟壑纵横,就像那风雨剥蚀的崖面。
唉,不堪回首,脚下这块土地不知重叠了我多少脚印。”
他说着,环视着这熟悉的地方,在这里他和黛微共同走过了一段艰辛的历程,空气中似乎还留着黛微特有的芬芳气味,草丛上好像还留着黛微的体温,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,眼角幻化出电闪雷鸣、惊涛奔涌的黄河……
步行了大概十几分钟,他们来到墓地,顾罡韬微闭双眼,抚摸着黛微的墓碑,一股冷气直渗入他的心底。
他怕泪水流出来,紧闭双眼不敢睁开。
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甚至忘记了古浪的存在。
这一时刻,他在为黛微的灵魂默默祈祷,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划破时空,传入她的耳际。
古浪站在顾罡韬侧后方,他垂着头,深深地鞠了三个躬,然后缓缓走近顾罡韬,像理解自己的朋友一样轻轻凑近他耳边:“顾总,站在这儿听我构思小说也许感受更深。”
“应该是,应该是吧!”
顾罡韬心不在焉地应答。
“嗯,你能否提示一下,我那天讲到哪儿了?”
“你讲到《野人传》作者的孩子了。”
“对。
你想想看,这么多年了,假如这个孩子……”
“别假如了。”
顾罡韬一脸阴沉,拍拍他的肩膀说,“这会儿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古浪上前握住他的手使劲地摇着,仿佛要把他阴暗的胸腔打开,透进明媚的阳光。
“顾总,请允许我再最后假如一次,也许它会让你从痛苦的泥潭中拔出。”
“拔出?开什么玩笑!”
顾罡韬用怀疑的眼光看了古浪一眼,“去吧,你不要乱搀和,我想一个人静一静。
前头的渠帮子上草厚,躺那儿养养神。”
古浪抑制住将要喷发的情绪,摇摇头说:“好吧,我不打扰你了。”
顾罡韬望着他的背影远去,转身走到黛微的墓前。
他先是怔怔地站了一会儿,然后面对墓碑,盘腿坐下。
这一刻,他的心给悲哀撕碎了,被痛苦折磨的面部抽搐了一阵,露出一丝阴沉而温柔的颜色。
“黛微,我又来看你了。”
顾罡韬喃喃低语,静默了很久,他才再次开口,“苦命的人啊,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吗?今天是咱俩分手的第二十五个年头啊!
我想你啊,黛微,说起来真怪,每年的这个时候,一连好多天心里就开始犯潮,咋都睡不着觉。
静静一想,我才明白过来,大概是你一个人太寂寞了,叫我来陪你说会儿话。”
说到这里,他用手掌抹一抹眼泪,点起一根烟,深深地吸了一大口,一股浓浓的烟雾贴着他的脑门飘走了。
“黛微呀,二十五年了,要不是老天爷太残忍,把你从我的怀里夺走,咱俩的儿子都该长成大小伙了,你说对吧?”
他扔掉燃了一半的烟蒂,拽了一根干草嚼在嘴里,“我都想好了,再过上几年,我要在这儿折腾点名堂,把这儿建成一个有水有花草的绿色家园,等浩楠、弦子退休了,也搬到这里住,让他们都来陪你。”
顾罡韬根本没意识到,古浪早已站在他的身后,听到这些话,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,四边的景物都模糊起来。
他擦了一把眼泪,望着顾罡韬宽大的背影,心里喃喃道:“他是我的父亲,天底下最好的父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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