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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说乌鸦就往那边过,乌鸦过到那边又怎样,又从那边究竟飞到什么地方去,这个人们不大知道了。
冯歪嘴子的女人是产后死的,传说上这样的女人死了,大庙不收,小庙不留,是将要成为游魂的。
我要到草棚子去看,祖父不让我去看。
我在大门口等着。
我看见了冯歪嘴子的儿子,打着灵头幡送他的母亲。
灵头幡在前,棺材在后,冯歪嘴子在最前边,他在最前边领着路向东大桥那边走去了。
那灵头幡是用白纸剪的,剪成络络网,剪成胡椒眼,剪成不少的轻飘飘的穗子,用一根杆子挑着,扛在那孩子的肩上。
那孩子也不哭,也不表示什么,只好像他扛不动那灵头幡,使他扛得非常吃力似的。
他往东边越走越远了。
我在大门外看着,一直看着他走过了东大桥,几乎是看不见了,我还在那里看着。
乌鸦在头上呱呱地叫着。
过了一群,又一群,等我们回到了家里,那乌鸦还在天空里叫着。
10
冯歪嘴子的女人一死,大家觉得这回冯歪嘴子算完了。
扔下了两个孩子,一个四五岁,一个刚生下来。
看吧,看他可怎样办!
老厨子说:
“看热闹吧,冯歪嘴子又该喝酒了,又该坐在磨盘上哭了。”
东家西舍的也都说冯歪嘴子这回可非完不可了。
那些好看热闹的人,都在准备着看冯歪嘴子的热闹。
可是冯歪嘴子自己,并不像旁观者眼中的那样地绝望,好像他活着还很有把握的样子似的。
他不但没有感到绝望已经洞穿了他,因为他看见了他的两个孩子,他反而镇定下来。
他觉得在这世界上,他一定要生根的。
要长得牢牢的。
他不管他自己有这份能力没有,他看看别人也都是这样做的,他觉得他也应该这样做。
于是他照常地活在世界上,他照常地负着他那份责任。
于是他自己动手喂他那刚出生的孩子,他用筷子喂他,他不吃,他用调匙喂他。
喂着小的,带着大的,他该担水,担水;该拉磨,拉磨。
早晨一起来,一开门,看见邻人到井口去打水的时候,他总说一声:
“去挑水吗!”
若遇见了卖豆腐的,他也说一声:
“豆腐这么早出锅啦!”
他在这世界上他不知道人们都用绝望的眼光来看他,他不知道他已经处在了怎样的一种艰难的境地。
他不知道他自己已经完了。
他没有想过。
他虽然也有悲哀,他虽然也常常满满含着眼泪,但是他一看见他的大儿子会拉着小驴饮水了,他就立刻把那含着眼泪的眼睛笑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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