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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晨六点钟,医院里寂静的可怕,偶尔传来咳嗽声,小声说话声,走路不便的病人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,踏踏踏,显得压抑又可怖。
她以前特别讨厌医院,总觉得这里藏着最真实的人性,最惨烈的生死,最是让人无能无力。
母亲死前的几个月,她一直陪着,看着病床上母亲越来越消瘦的脸,越来越黯淡的眼神,总是会忍不住掉眼泪,偷偷的,扭过头用手背擦,不敢让妈妈看见,所有的颤抖都克制着,克制的浑身僵硬,咬着牙,硬逼着眼泪往回咽,实在忍不住的时候,就借口上厕所,一个人躲在病房外的走廊上,哭到痛快,然后擦干眼泪,缓过来了,再挂上微笑,回去。
那时候她经常听到有人哭,好像哭泣是很正常的事,有时半夜猛地被哭声惊醒,她缓过来,就会觉得悲伤,又一个人去了天堂,然后就会下意识地去摸母亲的手,感受到温暖的时候,才松一口气,然后好久好久都睡不着,那段时间经常失眠,吞了安眠片也不能睡的安稳。
她知道母亲很快也会死去了,所以每一天都像是跟上帝抢来的,她那时候特别多话,说到口干舌燥,也不停,总怕突然有一刻,母亲再也听不见了。
有时候死亡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,仿佛被人拿了小刀,一刀刀地割在身上,没有休止,绝望让人窒息。
可无论多不想,那天终于还是要到来的。
那天母亲的气色比往常都好,睁开眼的时候,看着外面冬日的暖阳,跟她说,“瑶,帮妈妈把窗帘打开!”
那时候是早晨,也是六七点钟的样子,那天阳光很好,唐瑶走过去开了窗子,冬季略显寒冷的风混着晨光一起扑进屋子里,唐瑶趴在窗台上看了会儿,看着楼下花园里散步的人,想着待会儿推妈妈下去晒晒太阳,过了一会儿,她扭过头问母亲,“妈,会冷吗?”
阳光下母亲的脸被笼了一层薄薄的光,她闭着眼,嘴唇没有半分血色,瘦到脱形的脸显得苍白,像是睡着了似的。
唐瑶的声音很轻很轻的,又重复了句,“妈,冷吗?”
没有人回应她,护士来扎针,进门就看见唐瑶趴在母亲的身上,静静地,像是孩子在撒娇,可是走过去就看见,她泪流满面,失声哭泣。
医生过来宣布死亡时间,唐瑶死死抓着母亲,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
她哭到断气,可还是不能阻止母亲被盖上白布。
她知道,她和母亲,从此就阴阳两隔,再无相见的可能了,那种悲痛,是撕心裂肺,肝肠寸断的那种痛。
所以她害怕早晨的医院,像是一场残忍的梦魇。
她一整宿都没睡,可是这会儿却清醒的很,站在走廊上,长久长久地伫立着。
护士还没上班,病人还没起床,一切显得安静。
理智告诉他,不该来看宋子言,不该给他徒增烦扰,可是她忍不住,就想着,看一眼,看一眼就好。
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,她还是没能进去,扒着门上那块儿小小的玻璃往里看。
他躺在病床上,高大挺拔的人,此时虚弱的地躺在那里,像只生病的大猫,脸色显得很差,没有血色。
唐瑶只觉得心口被人攥住了一样,他以前身体多好啊,热爱运动,又不乱吃东西,一年四季都没见过生什么病。
倒是唐瑶,药罐子,平均一个月一次小病,一年一次大病,进医院是常事。
“子言啊,你多带瑶瑶出去运动运动啊,多运动身体好!”
唐瑶妈妈每次看见宋子言的时候都会说。
他妈妈也会说,“子言,以后早上跑步带带瑶瑶,你俩一起。”
她多懒啊,跑步又累又出汗,总是老大不乐意地跟着他,他有时候跑一会儿,回头看见她远远地在后面蜗牛爬,就无奈地过来揪她的领子,有时候看她实在累,他也会偶尔大发慈悲一次,背她回去,她趴在他的背上,玩他硬硬的发茬,阳光从背后撒过来,把影子拖的老长老长,那时候她以为,就可以这样,一辈子走下去了。
不情不愿,可还是跟着他,从十岁跑到十六岁,上了高中,进了封闭中学,然后就不能和他一起跑了,但那时候,唐瑶的身体已经很好了,个子也高了,已经不怎么生病了,大概都是他的功劳吧。
那时候喜欢看他打球,他有两件球服,黄色八号,红色六号,每次远远地,站在教学楼的窗子往操场上看,都能一眼认出他的身影。
他个子很高,浑身那股少年特有的气质,唐瑶只要望一眼,隔着再远的距离也能一眼认出来。
她现在还能回想起那时候的画面,他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,赢了的时候,会和队员一起抱着欢呼,阳光给他渡了一层金色,他会撩起自己的上衣擦额头上的汗,浑身散发的荷尔蒙,总是让边儿围观的女生尖叫。
受台言小说和电视剧的影响,女生们会成群结伴地看男生打篮球,递水递毛巾。
宋子言无疑是最受欢迎的,下场的时候,女生们起哄着往他身边儿凑,问他累吗,热吗,还有女生拿着花里胡哨的折扇给他扇风。
可是他照常不会接受,礼貌地拒绝,自己带毛巾,自己带水,这是他打球一贯的准则,有时候还会跟唐瑶吐槽,“你们女生是不是都这么无聊啊?还是有钱没地儿花?”
唐瑶撇撇嘴,对他那句“你们女生”
极其不满,跟他抬杠,“我们女生怎么了?浪漫情怀你懂吗?”
他认真地思考了会儿,摇头说,“不懂!”
看着他那副不解风情的样子,唐瑶却笑得欢畅。
有时候唐瑶会去篮球场看她打球,然后学着那些女生们,给她递水递毛巾,叉着腰问他,“我给的,你要不要?”
他看着她,然后缓缓的笑,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,映着他额头晶莹的汗珠,他接过去,“那能不要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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