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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万历二十三年,那南京的名士都已渐渐销磨尽了。
此时虞博士那一辈人,也有老了的,也有死了的,也有四散去了的,也有闭门不问世事的。
花坛酒社,都没有那些才俊之人;礼乐文章,也不见那些贤人讲究。
论出处,不过得手的就是才能,失意的就是愚拙;论豪侠,不过有余的就会奢华,不足的就见萧索。
凭你有李、杜的文章,颜、曾的品行,却是也没有一个人来问你。
所以那些大户人家,冠、婚、丧、祭,乡绅堂里,坐着几个席头,无非讲的是些升、迁、调、降的官场。
就是那贫贱儒生。
又不过做的是些揣合逢迎的考校。
那知市井中间,义出了几个奇人。
一个是会写字的。
这人姓季,名遐年。
自小儿无家无业,总在这些寺院里安身。
见和尚传板上堂吃斋,他便也捧着一个钵,站在那里,随堂吃饭。
和尚也不厌他。
他的字写的最好,却又不肯学古人的法帖,只是自己创出来的格调,由着笔性写了去。
但凡人要请他写字时,他三日前,就要斋戒一日,第二日磨一天的墨,却又不许别人替磨。
就是写个十四字的对联,也要用墨半碗。
用的笔,都是那人家用坏了不要的,他才用。
到写字的时候,要三四个人替他拂着纸,他才写。
一些拂的不好,他就要骂、要打。
却足要等他情愿,他才高兴。
他若不情愿时,任你王侯将相,大捧的银子送他,他正眼儿也不看。
他又不修边幅,穿着一件稀烂的直裰,靸着一双破不过的蒲鞋。
每日写了字,得了人家的笔资,自家吃了饭。
剩下的钱就不要了,随便不相识的穷人,就送了他。
那日大雪里,走到一个朋友家,他那一双稀烂的蒲鞋,踹了他一书房的滋泥。
主人晓得他的性子不好,心里嫌他,不好说出,只得问道:“季先生的尊履坏了,可好买双换换?”
季遐年道:“我没有钱。”
那主人道:“你肯写一副字送我,我买鞋送你了。”
季遐年道:“我难道没有鞋,要你的?”
主人厌他腌臜,自己走了进去,拿出一双鞋来,道:“你先生且请略换换,恐怕脚底下冷。”
季遐年恼了,并不作别,就走出大门,嚷道:“你家甚么要紧的地方,我这双鞋就不可以坐在你家!
我坐在你家,还要算抬举你。
我都希罕你的鞋穿?”
一直走回天界寺,气哺哺的又随堂吃了一顿饭。
吃完,看见和尚房里摆着一匣子上好的香墨,季遐年问道:“你这墨可要写字?”
和尚道:“这是昨日施御史的令孙老爷送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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