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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发病之初处置得当,之惟身上来势汹汹的疫症终于缓和了下来。
此刻屋外白絮翻飞,屋内却被烘得四壁生春,正是晌午时分,因天色阴沉,根本看不出时光,还是有仆从进来催促,断云方出去匆匆扒了两口饭,便又回到病榻前。
床上那人呼吸匀停,已然睡着了,重重叠叠的锦被绣褥将一把支离病骨掩得严实,乍看去,只见了一摊墨绿锻被面重锦叠翠,唯露了枕上憔悴病容,如一抹月色落在那无波无澜的一汪沉碧里。
想叫醒他吃饭,却又在床边坐了下来,见他脸色已不像之前的惨灰,而转成苍白,两条翎羽似的眉终于舒展开来,只是唇仍是干涩的,也仍是瘦——以前总听说兰王八面玲珑,端地俊雅圆润,却哪知玉面底下实是这般棱角分明肌骨。
她忍不住抚上那脸庞,清癯轮廓上透着微微的热度。
他似察觉了那熟悉清凉,侧转了脸,整个颊埋进那掌心,长睫如蝶须,一剪黑影在那白玉上颤着。
她便出了声:“别装睡了,起来吃饭吧。”
他哼了一声,索性将整个脸都埋在了她手掌里,蹭蹭摩摩。
他的孩子气惹她不由微笑,温语软言道:“好歹吃两口。”
他装作没听见。
她便索性抽了手:“王爷——”
他终于抬起了头来:“叫名字。”
“之惟。”
她端过食盒来,又说一遍,“好歹吃一点。”
之惟只得苦笑了下,任由她扶着靠在绣垫上,仍不死心的轻声道:“我真的没胃口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可还是将调羹送到了他嘴边,她的目光胶着在他突兀了许多的颊上,“就当是吃药,成不成?多吃一点儿便多一份抵抗疾病的气力,也省得我那么费劲。”
他终于张了嘴,喝了口汤,她不停手,忙又送一勺,他不由苦笑,皱眉喝了小半碗,终于忍不住道:“这是什么汤?这么油!
恶心得慌。”
清淡的鸽子汤,已滤得压根连一点油星也没有,他却尝不出味道,她自知是他病的缘故,心里一酸,却不能明言,只能强笑打趣:“兰王爷的嘴巴还真是越养越刁了,这还嫌油啊?怎么跟个三月头上的妇人似的?”
他怔了怔,方反应过来她竟是将他和孕妇相比,正要反驳,心弦却被什么一拨,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在心尖上狠狠的勒了一下,一股热流伴着疼痛在胸腔里奔涌开来,待辨明了,竟是前所未有的恐惧。
她发觉他忽然异样:玉雕似的,一张脸沉在那罗帐流苏之后,阴晴不定,半晌,方几不可闻的说了句:“我还没能给你留个孩子呢……”
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!”
——他感到眼前流苏一荡,断云竟是霍然立了起来,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盯牢了他——向来端丽的女子从未这样咄咄逼人过,像是丛灼灼燃起的山火,又像是冬日里唯一的一捧阳光。
只见她张了张嘴,像是还要说什么,他只能等着,流苏的阴影在眼前仍晃动着,他心亦晃动着,似黎明前的冰冷海洋,那样期待却又害怕从怀里托出那轮唯一的暖阳。
她最终却只是摇头,唤了他一声:“之惟。”
语调已是如常的温柔婉转,只是唤那么一声,像所有倚门盼郎归的妇人,在他远行时,归来时,倚在门边,轻轻唤那么一声,告诉他:这世上,总有一个人在等。
波诡云谲,孤独半生,塑就了这么一颗沉郁悲观的心,却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坚硬的外壳,为了包裹里面那最最柔软多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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